isomorphismseven

前面说到战争与和平的主题，并且说火影忍者的深度不足。其实还有一部关于战争与和平的动画《进击的巨人》。它在我眼里深度要远大于《火影》。这里只讨论它的动画，我对漫画剧情一无所知。

《进击的巨人》讲述的是在一个巨人会吃人的世界里，生活在可以阻挡巨人的高墙之内的艾伦和伙伴为了抵抗巨人的威胁而战斗的故事。前三季平平无奇，在我眼里只是优秀热血番的程度。《巨人》的巅峰在最终季，也就是第四季。且听我娓娓道来。

主题是通过人物弧光来表现的。我最喜欢的，也是最深刻的一个弧光来自第四季的贾碧。她来自帕拉迪岛海对岸的马来国，从小被马来洗脑，认为要为马来战斗，帕拉迪岛上的人都是恶魔。简单来说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粉红”、“热血愤青”。她摸上飞艇，用枪打死了在偷袭马来的战斗中杀死她好友的调查兵团成员萨沙，之后来到帕拉迪岛上，被关在监狱。她成功越狱之后仍对岛上的人怀有深仇大恨，动不动就要杀人。好在她的同伴法尔科是一个稍显温和的人，多次制止了她的冲动行为。

有三件事情构成了贾碧的大部分弧光。贾碧与法尔科来到一个农场暂住。在那他们认识了农场里的一个孤儿女孩卡雅和布劳斯夫妻。卡雅识破了他们是海对面的马来人，也就是敌国人，却愿意帮他们躲藏，原因是卡雅在小时候被一个士兵救过一命，想要成为那样救人的人。卡雅与贾碧的对话我非常喜欢，在此进行一些概括。

贾碧：你们都是作恶多端的恶魔。所以我恨你们，想杀死你们。
卡雅：我的妈妈四年前被巨人啃食。而我则被一位调查兵团成员救了，我非常崇拜她。你说，我的妈妈到底干了什么坏事才遭受这样残酷的对待呢？
贾碧：（心里震惊，四年前不就是马来对帕拉迪岛进行巨人攻势的时间吗，所以她的妈妈是被我们的巨人杀死的）你们百年前统治整片大陆，压迫所有民族，坏事做尽。
卡雅：我妈妈远不到一百岁，那些坏事不可能是她做的。
贾碧：你们在几个月前对马来发动了突然袭击，许多平民和士兵丧生，我的朋友也死了。
卡雅：我的妈妈在四年前就死了，她死之后发生的战争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贾碧：……

我来简评一下。像不像小粉红恨日本恨美国恨西方的态度？日本坏，侵略中国。美国坏，世界霸权。韩国坏，美国走狗。欧洲坏，殖民世界。且不说这里的事实是不是真实的，也不说人类在历史中道德观的发展，仅仅只拿他们古代犯的罪就可以恨他们的当代人吗？历史仇恨——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不能忘记吗？一个人是英雄和他儿子是不是英雄没有关系，那么一群人祖辈作恶，和那群人现在有什么关系呢？曾经百年死敌的欧洲各国可以放下仇恨，为什么我们不能呢？日本没有道歉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实际上日本多次以不同形式道歉。我之前说过了，宽容是社会的功能，宽容是民主社会的特质。不会宽容，成天喊打喊杀的人会造就历史上最大的惨剧，难道不是吗？抗日战争死了1700万军民，之后三年大饥荒就死了几千万，文革再死一遍。最大的惨剧不是战争造成的，而是专制造成的。

卡雅愿意放下仇恨，对贾碧造成了巨大的震撼，这是第一次冲击。不过她仍然称岛上的人为恶魔，并且时时刻刻不忘复仇。

某天农场几人来到城里饭店吃饭，贾碧和法尔科向主厨——同时也是数年前被俘的马来人——尼可洛暴露了他们马来人的身份，贾碧也暴露了自己射杀萨沙的事情，于是被主厨尼可洛抓住。原来萨沙是尼可洛的女朋友，尼可洛不在乎被灌输的两国仇恨，而是对杀死了他女朋友的贾碧恨之入骨。更进一步，萨沙得知收养自己的布劳斯夫妻的女儿正是萨沙，也就是杀死了自己朋友和被自己杀死的士兵。主厨尼可洛要求布劳斯夫妻杀死贾碧，为萨沙报仇。此时萨沙心灰意冷，内心乱成一团，准备迎接死亡。但是布劳斯夫妻却放过了萨沙。他们认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在此放下仇恨吧。萨沙震惊之余内心也迎来了动摇，原来岛上的人不是恶魔，他们就是人而已。就在此时，贾碧的农场好友卡雅拿刀刺向贾碧，最后时刻被制止。原来，把卡雅从巨人手里救下来的士兵不是别人，正是萨沙。萨沙是卡雅的榜样，却被贾碧开枪打死。这是第二次冲击。

第三次冲击发生在艾伦灭世宣言之后，无数人被变成了巨人在城里横冲直撞。卡雅被巨人追赶走投无路，就在危机关头，贾碧拿起反巨人狙击枪打死了巨人，拯救了卡雅。贾碧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仇恨洗脑的“小粉红”了，她认识到了大家都是人，她愿意放下仇恨，至此完成贾碧的弧光。

对比《火影》里的经典战争弧光，也就是长门被鸣人嘴遁，就会发现《巨人》的处理明显更好，也更加震撼。长门的弧光是因为打不过鸣人了，最后被嘴遁。期间没有任何铺垫，非常突然。而贾碧的弧光是因为她在岛上被农场收养，结识了恩人，并且在身边恩人一次次突如其来又令人意料不到的选择中意识到了其实没有什么恶魔。贾碧经过了两次冲击，最后完成弧光，其中铺垫很足、理由充分、令人信服，而不会像《火影》那样为人诟病是嘴遁。嘴遁只是简单的说教，放在影视作品里是最低等的表现主题的手法。主题是通过情节表现的，也就是弧光。当然，我这么喜欢贾碧弧光也有个人因素，就是我十分喜欢上面的贾碧和卡雅辩论的情节。

有人会为第四季艾伦的黑化感到惊讶，而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内。艾伦和巨人战斗的理由从来都是“杀光你们（巨人）”，也就是母亲被吞噬的仇恨。一个被仇恨洗脑的人最后要么黑化，要么变化。也就是说如果《巨人》想要是一部好作品，那么艾伦要么与仇恨和解（完成弧光），要么一条道走到黑（也就是黑化）。黑化情节早在前几季就有铺垫了，比如艾伦因为相信同伴而导致兵长小队被女巨人全灭，比如第三季末尾艾伦说“杀光海对面的人就行了吗”。我颇有微词的是结局对艾伦的部分合理化（俗称洗白）。结局说艾伦因为想让同伴成为英雄而灭世，反而拉低了整体的格调。在我看来，艾伦黑化是一个非常好的悲剧故事，不需要什么洗白。

在这里再谈一下悲剧。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是这只是非常简单的抠字眼而已。悲剧之所以是悲剧，就是因为它有内在的宿命性，比如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悲剧不可以是偶然的，也不可以是突然的。走在路上被巨人吃了很悲伤，但不是悲剧。艾伦从一开始就恨巨人，最后走向灭世结局，这才有命运的不可违抗感，让人真正体会到悲剧的震撼。这比一个完满的皆大欢喜结局更好。

顺便说一下，第四季op1，就是那个阴间的杂乱的歌，是整系列我最喜欢的音乐，比那些什么核爆神曲好多了。我尤其喜欢背景里的听不懂的那些重复的语言。燃，谁都会，尽管《巨人》的燃仍然是顶级的之一。

所以，没有第四季，《巨人》就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艾伦的故事也就是一个好的燃系故事而已。没有第四季，很多线索都无法完成收束，很多人物都无法完成弧光，整部动画也就虎头蛇尾了。而有了第四季，《巨人》的主题一下就拔高了，对人性的探讨也深了许多，整部动画才来到了它的顶点。

此外，《巨人》还探讨了自由等问题。艾伦想翻墙的第一个理由是阿尔敏说的墙外的世界，之后才让位于弑母之仇。艾伦在灭世时说，这是我的自由。自由是屠杀的理由吗？自由是绝对的吗？自由是不顾现实把墙外的世界强行毁灭的理由吗？（对于很多墙内人来说，这三个问题他们都会选择yes，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社会是如此的法西斯。）三笠的情节也包含对自由的讨论，尽管我不太喜欢。从来她都是听艾伦的话，而不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我希望她在最后下定决心杀艾伦之前有更多的情节表现她的心路历程，这样她的弧光才更加完整，不显突兀，而且可以和贾碧弧光并列，探讨自由这个第二主题。

我说艾伦从来的动机就是“杀光你们”，有人搬出结尾说，不对啊，艾伦经历的一切都是被未来的自己引导的，可以说是看似自由的奴隶。首先，我很讨厌这种环形衔尾蛇的设定，自己的一切都是未来的自己穿越时空引导的，因为这是循环论证，不符合逻辑。这个循环论证也降低了本作结尾的格调。不过在这里我抛下了自己的厌恶，毕竟是影视作品嘛。就算艾伦一直确实被未来的自己引导，在他触碰女王、窥视到未来之前，他都是不自知的。而不自知的他在前三部里就已经有了那么多黑化的铺垫，不就说明了他在自己的经历的影响下自己走到了黑化的大门口吗？自己的经历或许是某超越的存在刻意塑造的，但是自己的选择确实是现在的自己选择的。所以这仍然是一个英雄被仇恨吞噬的悲剧故事，只不过英雄的经历可能都是被操纵的。

我说第四季是巅峰，没有第四季就是一个燃系故事而已。但是我知道主流看法都是第三季是巅峰，甚至还有不少质疑第四季烂尾的。这里我说一下。我知道大家普遍评分高的是哪些。比如艾尔文团长和阿尔敏二选一的经典抉择。其实这个情节我早就预料到了。某个我忘记名字的人曾经说过，“如果一个小说中出现了枪，那么它一定会响”。也就是从叙事的角度说，作者告诉你存在一个手枪必然是有用意的。那么在前面的剧情中调查兵团获得了一瓶复活药（也就是注射液），那么在不久之后的大战中，肯定有重要人物濒死然后被救回来。但是我都看到第三季了，我知道作者不会这么简单地让这瓶药被使用。想想艾伦堵门的剧情，本来非常简单的，变成巨人，搬石头就行了。但是作者非要增加一下曲折，也就是设定艾伦变身之后失去理智，硬生生把一个简单的情节变成了一个很燃的名场面。那么在这里，作者会这么简单让这瓶药被使用吗？继续往下看，艾尔文团长和阿尔敏都宁愿牺牲自己。那么很明显了，作者要玩一个二选一的游戏。而选项是这两个人的话，我知道肯定是选阿尔敏，因为他在剧情里有很大作用，而艾尔文已经断了一只手，已经可以领便当了。最后不出意外阿尔敏活下来了。所以这个情节本身对我并没有什么冲击。其次，这个剧情包含的一个小弧光，也就是兵长选择了阿尔敏而不是阿尔我团长，对主题来说没有什么贡献。我们看不到这里剧情是为了集中表达什么。是表达传承？还是牺牲精神？还是二选一的痛苦？或许都有，但是着力不清晰，并且全剧主题也不是这些。所以二选一的情节，我承认非常感人，也有一些思考，放在别的动漫里已经可以撑起全篇了，但是在我这里，我认为不能获得最高的评价。其他情节类似，要么是单纯燃，要么是神展开，其实都很不错，但是没有最高的评价。真正最高的评价还是在第四季中。

然后谈到战争与和平，我要反驳b站某up的解说视频。这个视频是一个很小的账号做的，但是很多观看量，甚至还在搜索结果的前排。视频里说人类本身就会一直争斗，看看现实的世界，根本没有解决办法。他拿阿拉伯和以色列的仇恨举例。但是看看现实世界，我们也可以看看欧洲大陆。英法德百年冤家、塞尔维亚和科索沃也是民族仇恨，他们都能渐渐达成和解。忘记仇恨并不是不可能的。回到剧情，马来大陆上人们对帕拉迪岛的仇恨来自于马来当局的洗脑。那么洗脑是不是不可避免的呢？自然不是，看看现在民主国家的言论自由条款吧。洗脑是不是无法破除的呢？更不是了。小粉红翻墙之后醒悟，剧情里厨师尼可洛主动放下仇恨都是证明。所以我们看到，真正可怕的是制度。制度可以培养仇恨，制度可以毁灭文明。这在天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为了打碎坏制度，有时候战争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不是战争的错，更不是所谓人类自私的错，而是制度的错，制度把矛盾激化成了要靠战争解决的地步。

实际上龟缩在简中局域网、拿着墙内的洗脑宣传当令箭，然后叫嚣着忘记仇恨不可能，忘记仇恨等于背叛的那群人，你们才是帕拉迪岛上龟缩在墙内偏安一隅的普通人。所以我也非常喜欢墙这个隐喻。墙出现在第一集，作为一个抵御巨人的工具，我就知道后面剧情的发展下，墙早晚会倒塌。记住历史不是为了记住仇恨，记住历史是为了学习历史、不让历史重演，而不是把历史上受过的屈辱再原样返还给别人。鸣人说要斩断仇恨的连锁，帕拉迪岛上众人也想逃脱仇恨循环，答案早就在剧情里给出了，就是贾碧的弧光。人可以主动放下仇恨。放下仇恨是为了让自己从仇恨的循环中解脱，这不是软弱，不是辜负，更不是背叛，是人类走出悲剧的唯一破局之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如何让人类走出仇恨的循环，这就是答案了吧。